第十二卷终章空的归还

在和冰之亡灵进行交战的白色城镇战场最前线。

「风雪……」

「……停止了？」

战斗了一整晚的法兰馨和柯莱特发现了异状。

原本一波接一波从山脚涌现的冰之亡灵大军，突然停止了动作。

过没多久，那些冰之亡灵纷纷自动崩解散落一地。

貌似灵魂的光球，从那些冰块的碎骨获得解放，轻盈地飘上天空。

在黎明前的幽暗中，飘上天空的无数光球使四周的景色朦胧地浮现。

那是会让人情不自禁放松心情的美丽画面。

「呼……看来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

吉妮放下短剑，呈大字状躺在雪地上。

愣住了好一阵子的警备官和自警团们，慢了半拍才认知到我方获得了胜利，事件也落幕了，不禁欢喜地鼓噪起来。

「我、我们守住了！」

「太好了！我们赢了！」

法兰馨、柯莱特及其他圣莉莉魔术女学院的学生们，彼此互相拥抱庆贺。

警备官们也松了一口气，互相赞赏这一晚的英勇表现。

斯诺利亚获救了。大家都活下来了。

乔恩市长和米妮亚在远方观望沉浸在胜利的气氛，欢欣鼓舞的众人。

「市长……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和打了胜仗的欢乐气氛相反，米妮亚的表情和声音都显得闷闷不乐。

「居然发生了这种前所未有的重大灾害……今后斯诺利亚的观光事业肯定也会因此受到极大的重创。明明我们好不容易才让这个事业踏上轨道的……」

米妮亚的语气透着满满的不安与悔恨。

「这座城市……我们这些居民未来会怎么样？……斯诺利亚果然只有毁灭一途了吗？市长……我……」

「……不用担心，米妮亚。」

一旁的乔恩轻轻地拍了米妮亚的肩膀。

「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活着，没有放弃，就能继续前进……这次的灾情或许是会带来严重的打击，对我们而言，这是最残酷的考验。」

然后他向米妮亚露出了平静温和的微笑。

「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闻言，米妮亚频频眨眼，注视着乔恩的脸。

「……嗯，说得也是……没错。」

半晌，她做好了觉悟，破颜露出平静温和的笑容。

「米妮亚。接下来有得忙了……今后各方面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是的，市长。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悉听尊便。」

于是，两人为了慰劳辛苦防卫白色城镇的有功者，迈步向人群走去——

——风雪像幻影一般地停止了。

那场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激战终于落幕。

葛伦和西丝蒂娜等人仍深陷在战后的余韵不能自拔，茫然地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

在平静无风的静寂之中。

瑟莉卡默默不语地踩踏着白雪向前走。

她前往的那一带，正是白银龙坠落的地点。

白银龙的巨大身躯已经分解成玛那的粒子消散了。

不过——瑟莉卡带着一种把握，往那个地点移动。

「…………」

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少女。

瑟莉卡对那个一丝不挂的年幼少女有印象。

她就是瑟莉卡在亚维斯塔山峰的遗迹时，在自己的内界看到的幻影少女。

不过，那个幻影少女已经不再只是幻影。

如今她拥有了血肉之躯，以真实的少女之姿，庄严地向世界宣示自身的存在。

那个少女全身一丝不挂，仿佛已经死亡般沉睡在这片冰冷的雪地上。

「哎呀!?这、这家伙是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等一下！老师！不可以偷看！你这萝莉控变态！」

「你也骂得太难听了吧!?」

追在瑟莉卡身后的葛伦等人立刻开始吵闹。

「…………」

瑟莉卡默默地在少女身旁蹲下，仔细端详。

有一把折断的『钥匙』放在少女那起伏和缓的胸部、心脏正上方的位置上。

瑟莉卡轻轻地用手拍掉那把坏掉的『钥匙』。

掉落在雪上的钥匙自动风化崩解，最后消失不见。

瑟莉卡接着开始检查少女的容态。

虽然她的身体非常衰弱，冰冷得让人觉得害怕——但还是能确实感应到生命的跃动。

「……还活着。」

「嗄!?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啊啊……不过，她的意识能不能恢复……就不知道了。」

然后——

瑟莉卡脱掉上衣盖住少女的身体，把她横着抱在胸前。

「……瑟莉卡？」

「呐，葛伦。我打算带这女孩回家。」

「！」

葛伦看了瑟莉卡一眼，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看来，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心血来潮。

「……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啊。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当初我也是这样得救的。」

瑟莉卡默默地注视着葛伦好一会儿后……

最后她终于嘟嚷着：

「……谢谢。」

浮现在瑟莉卡脸上的，是祥和的微笑。

——

在空无一人的白色城镇中央广场上。

「于是呢——」

少年操作着傀儡自言自语。

少年的身上穿着一件上头有民族风刺绣的宽松长袍与兜帽。

银发从深深盖住眼睛的兜帽垂落，遮住了少年的半张脸庞，因此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不过从他的气质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个绝世美少年。

「那个被诅咒的魔女又一次击败了《守门者》，迈向伟大智慧的天之城的《门》已经开启了。」

他是费洛德。流浪傀儡戏艺人费洛德·贝里夫。

费洛德的左手伸出了长袍，在那只手的手背上，可以看见『一对双胞胎天使面朝着对方』的讽刺画风格图形徽章。

这个世上认得那个徽章的人可能少之又少。那个图腾，正是天之智慧研究会内传的机密奥义·《天空的双生子》的印章。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把这个图腾刻印在自己身上——

「……原来您在这里啊，大导师。」

从暗巷中现身的艾莲娜如此称呼费洛德。

她面露充满了欢喜与陶醉的表情，态度恭敬。

大导师。

在悠久的帝国历史中，他的真面目始终成谜。他有时以壮汉、有时以美女、有时以小孩子的面貌出现在各种传闻中，是一个连是否真实存在都令人存疑的传说性人物。

天之智慧研究会·第三团《天位》【大导师】——组织的最高领导人物就在这里。

「不过，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快就站到了公开的舞台上……」

艾莲娜有些难过似地垂下眼帘低喃。

「果然我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这么重要的角色吗？」

「不，没有那回事。」

大导师费洛德以柔软的口吻安慰了妄自菲薄的艾莲娜。

「艾莲娜。我对你抱有完全的信任，甚至更胜其他阶级比你高的第二团《地位》成员。」

「……不敢当。」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单纯是因为很久没见到她〈鲁米亚〉了，很想见她〈鲁米亚〉一面。而且，我希望在位置最棒的观众席，现场观赏好不容易开幕的公演。」

费洛德开心极了，嘴角漾起了笑意。

「不，这个说法有语病。这场公演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揭幕了。以阿尔扎诺帝国这个剧场为舞台，音乐绵绵不断地流泻，演员们也奋力地跳舞着。

随着历史推进所布下的各种伏笔，现在终于朝着最后一幕开始凝聚、回收。

……这次的事件，就是迈向终幕的第一幕。身为编剧和演出指导的我，自然会想在最棒的位子欣赏吧？」

费洛德笑得很爽朗。

「我只不过是区区一介演员，在许多方面无法参透大导师内心的想法……只要是大导师的意思，我都支持。」

「呵呵，谢谢你，艾莲娜。」

一个是大组织的领导人，一个是身为左右手的部下。

身份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人，相处起来的气氛却像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一样轻松。

「可是，话说回来……没想到她居然会站上第一幕的舞台。」

「她……是指瑟莉卡大人吗？」

「没错，就是空〈瑟莉卡〉。」

费洛德淡淡地点头回答艾莲娜的疑问。

「空凑巧出现在第一幕开幕的舞台……这是多么惊人的偶然，或者是必然呢？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连我也无法完整控制的『命运』存在吧。

于是——封闭在黑暗地底之中的《门》，现在解除了封印，守护那扇《门》的龙之《守门者》也败在魔女手中，道路因此开放了。成就出远超乎我想象的完美第一幕。」

艾莲娜微微绷起脸，向喜形于色的大导师说道：

「如果大导师您有那个意思的话……需要我去把瑟莉卡大人拉下舞台吗？」

「呵呵，假如你拿出真本事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办得到呢。」

大导师静静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不能那么做，艾莲娜。空〈瑟莉卡〉已经是这部故事的重要伏笔了。如果把她拉下舞台，会让精心安排的故事出现破绽。最终幕少了高潮，岂不是让人觉得很不过瘾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对不起……我不该提出逾越本分的意见。」

「不要紧，艾莲娜。虽然我说不行，不过你还是按照你心中的想法行动吧。你可以听从我的意思，继续静观其变；又或者违背我的意思，设法把空〈瑟莉卡〉排除，那都没有关系。」

大导师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自始至终，只是温和地微笑着。

「我相信人们的自由意志，一定能开启我的故事。所以……我现在才能像这样描绘自身的故事啊。」

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如此说道后——

大导师有如告别冬天后所吹来的春风般，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

「到头来，这次的休假又搞得天翻地覆了……」

在一行人正踩着雪地下山，离开亚维斯塔山峰的途中，葛伦语带叹息地大吐苦水。

「本来想说偶尔出门走走也好，这下差点吓死我了。莫名其妙就解救了斯诺利亚逃过灭亡的危机呢……谁来付我加班费啊，可恶。」

「呵……算了啦，至少也留下美好的回忆了，不是吗？」

瑟莉卡背上背着沉睡的少女，在葛伦身旁开心地笑着。

葛伦不动声色瞥了后方一眼，只见西丝蒂娜和鲁米亚、梨洁儿正在有说有笑。感觉上大家还处于屠龙后的兴奋状态。

回想起来，这是个过程惊心动魄却又获益匪浅的夜晚。

虽然身处在事件中心时，根本没有心思思考其他事情，不过等全部人都平安存活下来再静下心思考，才惊觉他们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与龙对战的宝贵经验。

这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体验。

虽然这么说有语病，而且会让人觉得有失慎重……不过这趟旅行当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广见闻和制造回忆，从这角度来看，这次的旅行非常成功。

「……只要结局是好的，其他怎样都好……才怪，一点都不好啦，混蛋！」

葛伦带着叹息吐了口气，用力踢起地上的积雪。

按理而言，葛伦一行人应该早已经累瘫了。不过凭自身力量打倒白银龙的激昂感与兴奋情绪，让他们完全感受不到疲倦。

等他们回到休息处心情平静下来后，应该会立刻睡得不省人事吧。

沙、沙、沙。

踩着白雪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山的声音，不停地在四周悠悠回荡。

过没多久——

当葛伦在想着「肚子好饿」的时候……

「呐，葛伦。」

一旁的瑟莉卡突然朝他耳语。

「怎么了？」

「假设。只是假设……」

「？」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这个世界的敌人……你会怎么做？」

葛伦不懂瑟莉卡想表达什么。

瑟莉卡只是眯起眼睛凝视着远方……葛伦无法从她那像是悟得了什么的清澈表情，看出任何感情或意图。

深感困惑的葛伦保持了沉默。

「假如真的有一天，发生了这种情况……你可以出面阻止我吗？」

这时，瑟莉卡开口向葛伦如此说道。

「……瑟莉卡？」

「如果对手是你的话……即使被击败，我也无所谓。」

莫名其妙。

葛伦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瑟莉卡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不过，瑟莉卡应该是很认真地想从葛伦身上追寻某个答案吧……就连个性粗枝大叶的葛伦也明显感觉得出来。

所以他老实地说出了自然浮现在心里的话：

「真拿你没办法。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会亲手做个了断的。毕竟帮忙收拾笨蛋师父所留下的烂摊子……好像是徒弟的义务嘛。」

「……葛伦。」

「啊啊，包在我身上吧。当你开始做出蠢事时，我会狠狠地痛扁你一顿，然后把你绑起来带回家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闻言——

「……噗。」

瑟莉卡忍不住噗哧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啦？」

「没有啊？我只是……」

瑟莉卡转过头，注视着葛伦。

「我只是由衷觉得……能遇见你实在太好了。」

瑟莉卡面露微笑喃喃低语着，那抹微笑就像雪融后的春风。

那抹微笑是那么美丽动人，胜过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而且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气质。

就这样，侵袭斯诺利亚的风雪停止了。

葛伦抬头一瞧，发现远方山棱线的凹陷处泛起了鱼肚白。

旭日宣告了漫长黑夜结束。

耀眼的晨曦仿佛在为从惊险一夜幸存下来的葛伦等人，以及斯诺利亚献上祝福似的。

葛伦一行人揣着「战胜了骇人巨龙的自负」这份微薄的报酬，默默地走在放晴的银白色世界，朝着山下前进。

突然，葛伦感觉好像有声音在呼唤自己，不禁转过头去。

抬头一看，只见远方那仍萦绕着夜色残渣的亚维斯塔白雪山峰。

在层峦相叠的希尔瓦雪诺山脉中，最为巍然屹立的那座雄伟山峰，刺眼地乱反射着黎明的曙光，它看起来是那么洁白，且美得令人感到残酷——

第十二卷 终章 空的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