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欲】从零开始反复的异世界生活第二章『礼赞』

1

被魔女残酷地安慰一番后，昴离开中庭。

见证莱茵哈鲁特与加菲尔晨间切磋的结果，其实和昴的每日必做事项无关。

只是偶然路过交手现场，最终不得不出声搭话而已。

接下来在大宅书库要做的，才是昴真正的必做事项。

「——唷，碧翠丝。我过来打扰了。」

这间井然有序的书库坐落在宅邸东楼的最深处。

推开沉重的两开式门扉，纸张的香气最先压倒性地扑面而来。被魔法灯朦胧的光照亮的室内，挤满了一座座被大部头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

据说，此处的藏书数量似乎不亚于过去存在的「禁书库」。

而这就是原因吧。

即使心知这里不是自己需要守护的「禁书库」，少女仍会在这里瞥见过往居所的影子，一直呆在这里不离开。

「————」

少女的身影就在昏暗的房间深处、书库的一角。

一进房间，她肯定坐在正对门口的木脚凳上——这一记忆至今如此鲜明，导致少女明明蹲坐角落的时日更长，昴心中仍缠绕着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碧翠丝仍然穿着那身礼裙，以额顶膝盖的姿势蹲在墙角。少女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对昴走进房间的人和声音作出哪怕一丁点反应。

只是，抱紧那副小小身躯的双手的指尖已经用力得有些发白，可见她并不是睡着了。

碧翠丝曾经会威风堂堂地自称司书，稍显不情愿地迎接昴的来访。

现在已然不见分毫那凛然的、由自负与责任心撑起的姿态。

眯眼看向少女，昴转眼便丢开一瞬间闪过心头的感情。接着，他摆出明朗得冒傻气的笑容，一把拉开书库的窗帘。

这里与禁书库不同，是实际存在于物质层面的空间，自然有窗户，门上也没有拒绝外人入侵的结界。因此——

「哎，贝亚子。今早天气也不错啊，风吹着可舒服了。你也差不多别继续蜗居这个一股霉味的房间了，打起精神出门玩玩如何？」

「————」

「要是不乐意在外头玩得裙子沾上泥巴，至少来跟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和之前一样，去食堂露个脸。这不过分吧？」

「————」

窗帘打开，阳光穿透窗户洒入书库。

面对阳光与昴含笑的直白呼唤，碧翠丝仍然埋着脑袋保持沉默。环抱膝盖的手臂仍然束缚着少女，落在昴眼里，好似在惩罚自己一般。

「哎，贝亚子……」

「……够了，闭嘴。」

「————」

昴看不下去，正想迈步走近碧翠丝，对方忽然出了声。

她的声音阴沉至极，甚至有些沙哑。不过这声音倒让昴安下了心。因为最近，听见她声音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消沉而一言不发的状况连日持续，现在就连拒绝与否定的话语也导向喜悦之情。

不顾昴内心所思，碧翠丝没抬头，继续说道。

「贝蒂已经、累了。已经、放弃了。违背了母亲大人的吩咐……打破了契约……然而贝蒂却还活着……为什么。」

「碧翠丝……」

「要是那时候你能别管贝蒂……为什么、来救贝蒂了。……谁会、因为你、为了你这种人、明明你根本不是『那个人』……！」

那是不会消失的怨言；那是无曾淡化的愤恨；那是不得原谅的悔悟——

是对践踏了碧翠丝觉悟与信念的对象心生的憎恶。被践踏的，是她四百年来一人坚守的信念，以及选择放弃这份信念时的壮烈觉悟。

禁书库中，精灵做好了放弃自身使命的觉悟，性命却与觉悟相悖地得以延续。

并非己愿地活了下去，如此给予她的，是失去了理由的生。

禁书库已经与熊熊燃烧的大宅一同消逝，她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归宿。

即使如此，碧翠丝也无法遗忘自己放弃、舍弃了使命的事实。

她那颗深怀责任感的心，因此留下了凄惨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这导致她在禁书库被烧毁的那一夜过后，只能蹲在书库一角不停哭泣。

即使如此——

「——嘶！松手！撒开啦你！不要碰贝蒂……！」

不忍再看那瘦小的身影，昴整个环抱住蜷成一团的少女。

碧翠丝出声抗拒这个拥抱，不掩厌恶与愤怒地挠上昴的脖颈。她用力一抓，抠出渗血的伤口。但昴没有松手。

昴宛若安抚对方一般，抱紧了颤抖的小小身躯。

然而，想在这一举动中得到安抚的人，或许是昴自己。

「为什么、要来找贝蒂……！你、你这种人……！」

「只要你还能像这样对我撒气，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来。只要你不断地发泄出来，现在看似无法消散的悔恨之火，说不定哪天也能平息下来。」

「怎么可能、平息……！贝蒂可是！」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所以，我等着你将来还能气鼓鼓地站在我面前。——也是因为你还活着，我才能像这么期待。」

「——呜。」

昴平静地、尽可能真挚地将话语倾吐完毕，碧翠丝停下来不再抵抗。

她就这么木然地、仿佛心已不在此地似的抽泣。这代表，对话无法继续下去了。

——这便是每两周一次的，昴与碧翠丝之间愤懑与恍然的交流。

昴松开抱紧少女的手臂，碧翠丝再次抱上膝盖，额头埋了上去。面对埋头将自己关在壳中的少女，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昴的话语，仍然无法打开碧翠丝坚硬的心门。

但是，只要不断地像这样叩响心门，或许总有一天门能打开。——这种让人去相信的可能性，正是所谓的希望。

「……那个时候，我是不是谎称自己就是『那个人』比较好啊。」

留下碧翠丝离开书库，昴背靠房门，谈起往事。

碧翠丝因大宅受袭与昴的存在而怀抱着对「那个人」的希望被击碎。她做好了终结自己漫长使命的觉悟，结果脆弱的期待与悲哀的断念均被摔得粉碎。

对于那位焦心等待能够交付禁书库的「那个人」等了四百年的少女，就算是假装也好，昴是否应该向她自称是「那个人」？

如此一来，她的心说不定不会与禁书库一同被烧得焦黑，被好好地保护下来吧。

『失去禁书库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我也十分痛恨那些知识没能得到继承便消失于火海，但也没办法。对你而言，应该也是拯救碧翠丝的命比拯救知识更重要吧。』

「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只有你，不该这么说。」

滞留在梦之世界的艾奇多娜向仍对过去的时光心怀遗恨的昴如此抗辩。

然而，艾奇多娜不正是将禁书库托付给碧翠丝，让她徒劳等待了整整四百年的罪魁祸首吗。

艾奇多娜吩咐的职责，最终让碧翠丝的心虚无地支离破碎。

但她却——

「只要你没跟她说什么让她等『那个人』出现……！」

『等等。这话实在有点偷换概念了不是吗？我那么做，有我自己的缘由，也有相应的必要。当然，让碧翠丝为此经受漫长的孤独，我也有相应的责任。但我绝非硬要那孩子身陷不幸。这点还希望你能明白。』

「咕……」

听了艾奇多娜的反驳，昴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闭上了嘴。

魔女没说错。归根结底，昴现在责怪艾奇多娜，只是在把自己没做到之事的责任转嫁到她身上。

「……『那个人』结果到底是谁啊。」

『很遗憾，我无法说出口。既然已经失去了禁书库，继续讨论这个也没意义。就算是找到了那个人，他应该也已经不清楚这件事了。』

「他……也就是说，是男人？」

『——这是我说漏嘴了吗？不过，你也完全没办法寻找他。说到底，就算你找到人了，又打算怎么办？让他和碧翠丝见面吗？还是说，你要以某种形式制裁他？那他又有何罪呢。当事人甚至没机会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谁都无法制裁不存在的罪孽。而且，你也没这个空闲。』

艾奇多娜的话术强大得无法想象她会失言。昴不由得咋舌。

事实上，魔女的一字一句都无比正确。找不到人。无法制裁。昴也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碧翠丝的确经历了很可怜的时光。但这不意味着，未来肯定还会是这样。想不到，正和你说的一样。』

「————」

『就算现在被懊悔击溃，那孩子总会迎来解放的时刻。到时候，必须得有人接纳那孩子。而你，或者你以外的某个人都能成为届时的那个人。这便是，活着所意味的可能性。』

这是诡辩。

这是好听的漂亮话。

但这毫无疑问，也是希望。

这听着像艾奇多娜的花言巧语，却也是昴不得不去相信的可能性。

所以，即使昴看透了与自己签订契约的魔女多么擅长舞文弄墨，也无法否定她的言辞。会不由得倚靠、不由得依赖她。

依赖那个，作为昴唯一的共犯，总会让昴意识到自己的罪孽，不给昴机会遗忘的她。

「各说各话啊。」

『是呀，各说各话呢。』

最终像这样结束话题，便是昴和艾奇多娜面对罪孽的方式。

寄希望于未来，坚信可能性中存在道路，等待理想实现的那一天。

不管有多少次机会，昴都会抵达那个地方。

会从燃烧的宅邸中，把拼命要留下的碧翠丝带出来。即使知道失去了禁书库，少女仍然会日日以泪洗面，也希望她能活下去。

反复试错了几千次的世界里，昴没能找到不牺牲任何人地救出碧翠丝的办法。

就这样，以希望自给自足，延延续续地往下走。

能被拯救，被拯救了。

今天也用这样的话语作为未来的食粮，祈祷可能性冒出萌芽。

2

「哦——呀，这不是昴大人吗——？您是刚找完碧翠丝？」

「————」

走在走廊上，忽然有人从背后搭话，昴条件反射下停下脚步。

昴立刻从对方的腔调判断出来者是谁，随即为此后悔自己怎么就停下了。但既然已经站住，也没法选择无视对方。

不情不愿地转身看去，对方正悠然地站在昴的身后。

「是罗兹瓦尔啊。」

「没错，是我。您早安。碧翠丝今早状态如何？」

「……久违地被她出言训斥了一顿。哎，还请期待今后的进展咯。」

「原来如此。……看来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呢。」

听了昴丧气的回应，罗兹瓦尔眯起左右异色的双眼。

他的视线落向昴的脖子与脸颊。先前被碧翠丝指甲抓伤的痕迹还惨兮兮地留在上头。

「不巧，我不擅长疗伤，没法为您治好这伤口。能使用治愈术的只有……碧翠丝、加菲尔以及艾米莉亚大人呢。」

「找前两位难度有点太高了。麻烦艾米莉亚也……算了，我考虑一下。」

「只要您开口，她肯定乐于帮您治疗。还是说，疼痛的伤口或许更能慰藉现在的您？」

「————」

昴沉默寡言，罗兹瓦尔则舌灿莲花，字字诛心。尤其最后一句话，听得昴不由得眯起眼，罗兹瓦尔则像小丑一般夸张地耸肩。

脸上的小丑妆容、身上的奇特着装，罗兹瓦尔的外貌与言行与过去没什么不同，但还是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

他对待昴的方式、态度背后蕴含着确切的敬意。

这是罗兹瓦尔意外地承认了菜月・昴的存在有用有益的证据。

「不过，请不用担心。只需再花些时间，您必定能找出突破口。您可是执着于无论采用何种手段，都要抓住最好的结果。既然您想要拯救碧翠丝的心，您一定能掌握相应的方法。无需为此感到焦虑——哦。」

「说得简单。这事可没这么方便。」

「您谦虚了。——而且，我也没认为这很简单。不过，这一事实并不会使您的功绩蒙尘，仅此而已。」

罗兹瓦尔恭敬地行礼，直抒胸臆地称赞昴的功绩。

就事实而言，只有和昴存在契约关系的艾奇多娜准确掌握清楚了昴的异能是【死亡回归】。但是，罗兹瓦尔掌握到，昴拥有类似的【读档重来】的异能，并将这一事实作为功绩的一部分来评赞。

既然艾奇多娜现实中发挥不出力量，要断言说出于正确的角度最为夸赞昴的人是罗兹瓦尔也不为过。

「王都、我的宅邸、再一次王都。接着是『圣域』、普利斯特拉。——您什么都没有落下，一路走到现在。这是无需争辩的成果，是您成就的壮举。终有一日，您必将实现我的夙愿。为此，我不惜余力提供协助。敬请充分地利用我吧。」

「真是乐观啊。……你应该无法保证，我会被你控制在股掌之间吧。」

「但是，您想要获得龙血。否则，那位少女——蕾姆无法苏醒。只要这个结论还在，您就会拥护艾米莉亚大人为王。对吧？」

罗兹瓦尔垂眸，目光像是在试探什么，昴也冷酷地瞪回去作为回敬。

两人之间，是互相掌握彼此要害、从而成立于摇摇欲坠的落脚点上的协助关系。

罗兹瓦尔有着要利用昴的【死亡回归】实现的目的，他打算诱导昴一步步走进不得不实现这个目标的状态。

而昴虽然清楚罗兹瓦尔的算盘，为了拯救仍在沉睡的蕾姆，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

「没什么，这场交易绝对不差。您有您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我也有我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为此，我们互相利用，如此罢了。」

「————」

「我的力量有用。我可是为此耗费了长达四百年的时间。您的力量对我而言同样如此，呢。」

昴无法反驳罗兹瓦尔的确信之言。

这答案早在于「圣域」获悉罗兹瓦尔背叛之时便已经得出。为了王选，为了确保对抗阻碍前进道路上障碍的手段，昴他们也离不了罗兹瓦尔。

就算他企图利用昴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明明要是你能更老实地讲出真心话，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说不定我态度也不至于这么僵，能顺利跟你合作。」

「很遗憾，多半不会有这样的展开。您不会这么选择。」

昴试图缓和彼此间的紧迫感，想要走近一些，却被罗兹瓦尔一刀两断。昴为这话而吃惊，罗兹瓦尔倒是仍然面带诡谲的微笑：

「您对此没有自觉，那就更是如此。您必定会全力推动对您而言最优先考虑的事项得以发展。一旦被您认作路上的障碍，或是拖后腿的原因，不管是怎样的事情还是愿望，您都能轻易割舍。您能做到，会不禁得这么做。这早已成了定局。因此，您会成为我的底牌。」

「————」

「这不挺好吗？我管我的，您管您的，随心所欲地实现各自的愿望。要是有人没能实现，只能说那一方的思念还不够强大。」

「……是吗，这样啊。」

昴已经明了，支撑罗兹瓦尔的正是疯狂的执念之心。也清楚他不打算揭晓，这份执念的根源究竟由何诞生。

理解这一点后，昴便中断了与罗兹瓦尔的对话，快步离开。面对昴这拒绝沟通的态度，罗兹瓦尔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说道：

「啊，对了对了。拉姆现在在蕾姆的房间里。我姑且知会您一声。」

「————」

昴没有回话，拐弯逃离罗兹瓦尔的目光。

3

「感谢您特意前来看望我这不肖的妹妹，菜月・昴大人。」

自从在「圣域」签下契约，或者说更准确一点，自从菜月・昴确定了自己的行事方向，大宅内外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无数变化。其中，她的变化大概算得上最大的一项了。

桃粉发色的女仆向着进屋的昴深一鞠躬。

开头的发言无疑出自那个拉姆之口。

完全符合桀骜不驯一词的她，历经「圣域」以及之后的各种事件之后，如今对昴的态度骤然改变。

「不管过多久都习惯不了你这个态度啊。」

「……过去多有冒犯，拉姆深表歉意。拉姆因无知以及缺乏相应的意识，给菜月・昴大人添了诸多麻烦。既然罗兹瓦尔大人与艾米莉亚大人吩咐了，要向菜月・昴大人献上最大级别的敬意，拉姆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敬请放心。」

拉姆的神情纹丝未动，以完美的侍女举止回答昴。

她的态度中，已然不见分毫曾经那份熟不拘礼，以及足以用亲昵形容的亲近距离感。两人间隔了一道壁障——不，壁障能够跨越，这无法跨越的沟壑，用隔了一道世界来形容更加准确。

拉姆醉心于罗兹瓦尔，尊重他的行事与立场。罗兹瓦尔改变了对待昴的方式，昴的价值在拉姆心中也跟着巨变。

最终结果便是，她这般尊敬昴的态度。

从拉姆身上挪开视线，昴看向房间中央睡在床上的蓝发少女——他正是为此而来。

为了仰躺在床上，已经两年多毫无变化的她——蕾姆。

昴发誓要救醒她，然而至今未能得到履行誓言的确证，只有时间无情地将她抛下。

「蕾姆她有变化吗？」

「没有，依然在持续沉睡……在您面对那么多麻烦问题时，还劳烦您为愚妹费神，拉姆无言以对。」

「不要这么说。蕾姆她……考虑蕾姆的问题，绝对不是什么白费功夫。别再、说这种话了。」

「——明白。」

昴厉声吩咐，拉姆简洁应声。

声音中没有不满或是不服，也没有安心或是感谢。虽然用妹妹称呼着蕾姆，拉姆对此却毫无实感，也无法理解。她虽然形式上承认有蕾姆这个妹妹，但她心中恐怕早已没有留给蕾姆的一部分了。

她的心彻底只被面向罗兹瓦尔的忠诚占满。

在这方面，昴那遂了罗兹瓦尔的意，断绝拉姆心中期望的选择，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就算蕾姆能够苏醒，她心中还能找回属于妹妹的那块地吗？

曾如此备受敬爱的姐姐，与如此备受溺爱的妹妹，还能恢复姐妹的关系吗？

「——嘶。拉姆，不好意思，让我和蕾姆单独待一会。」

「……明白了。有什么事还请随时使唤。」

因一阵胆寒的想象咬紧牙关，昴对于拉姆同处一室的现状感到恐惧。趁着自己奇迹般地还未颤抖出声，昴把她整个人赶出了这个地方。

幸好，拉姆没有反驳昴的发言，优雅地屈膝行礼后，静静地离开了房间。接着，屋内只剩下昴和蕾姆两个人。

「……蕾姆。」

「————」

躺在床上，只余微弱呼吸的少女无法作答。只有小幅度起伏的胸脯，与血液仍在流动而保持温热的身体，昭示她还活着。

来到这里，昴一定会握住她的手，检查她虚弱的脉搏。这便是昴能为蕾姆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昴唯一允许自己体味的片刻安慰。

「……艾奇多娜。」

『——难得听你主动叫我呢。』

昴坐在床沿，握着蕾姆的手呼唤艾奇多娜。这位有自觉昴平时都不找自己，而自己即使没被叫到也会打开话头的魔女，此时应声后便静静等待着昴沉浸在温吞感情中的下一句话。

沉默最终持续了十几秒，或是几分钟吧。

「唤醒蕾姆的办法，就是你之前说的那样吧？」

『嗯。要盘问导致她陷入沉睡的【暴食】大罪司教然而，我必须要说，这条路走得通的可能性很低。要找出他们已是难如登天，就算抓到了人，还得撬开他们的嘴……虽说只要有机会接触到对方，靠你的力量大概很简单就能找到让他们坦白交待的手段吧。』

「是啊，没错。只要找到他们、抓住他们、撬开他们的嘴就能唤醒蕾姆，要我挑战几万次都没问题。然而……」

找不到。【暴食】大罪司教——可憎的冒渎之人不曾现身。

就连【愤怒】、【色欲】、【强欲】的大罪司教齐聚水门都市普利斯特拉时，最关键的【暴食】大罪司教也没有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暴食】行不通，贤者塔呢？知晓万物的【贤者】夏乌拉应该……」

『我作为魔女可以断言，你就算前往普雷阿迪斯监视塔，也只会白跑一趟。【贤者】无法回应你的期待。不仅如此，【贤者】甚至可能无法容忍你的存在。你应该也不希望绕路白白送死吧。』

被否定了。被否定了。菜月・昴的愿望，被【强欲魔女】仔仔细细地否定了。

找不到【暴食】大罪司教，无法得到【贤者】的帮助，已经无计可施。那么、究竟、如何才能——

『——所以，你只能获得龙血。』

「只要有龙血，就能唤醒蕾姆。」

『那可是神龙。靠着龙血中蕴藏的万能之力，解放少女被囚禁于沉睡牢笼中的灵魂自然不在话下。』

艾奇多娜的发言仅仅是推测。但，这份推测中含着她的确信。

虽然魔女避免了明确把话说死，这番话仍然掷地有声。因此，昴能够相信，这么做才能拯救蕾姆。

龙血，那是传说【神龙】波尔肯尼卡授予露格尼卡王国的秘宝之一。

龙血能促使大地丰饶，使人百病不侵，是带来奇迹的可能性。

只有身处王国最尊贵地位的存在才能够利用它。

换句话说，那存在便是——

「只要赢得王位，就能拿到。」

『正是如此。所以你必须将她——将艾米莉亚送上王位。』

「————」

『援助艾米莉亚，一边拯救想救的人们，一边支撑她成王，从而获得龙血，你才总算有机会拯救蕾姆。』

艾奇多娜的话如毒药一般沁入昴的大脑。

为了拯救蕾姆，必须让艾米莉亚成王。而帮助艾米莉亚成王，实现艾米莉亚的愿望，亦是昴奉献自己也要实现的目的之一。

万万岁啊。支持艾米莉亚，便能拯救蕾姆。

把艾米莉亚送上王位，是为了拯救蕾姆。

就结果而言，蕾姆能够得救，也是托昴那份期望艾米莉亚能登上王位的抱负所赐。

因此——

『因此……』

「别说了，蠢货。……别老有事没事就来动摇我的决心。你为什么老想贬低艾米莉亚在我心里的地位啊。」

『我可没有、这样的心思哦？』

「毫无说服力啊。你以为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几次、几十次、几百次了。」

魔女总会像要给昴洗脑似的，屡次倾注毒液。

好似要把昴的目的掉包，让昴轻蔑艾米莉亚的价值。然而，这是昴不可退让的底线。要是这一步走错了，菜月・昴会失去以迄今为止所牺牲的自己的尸骸作为垫脚石的资格。

「不管你跟艾米莉亚有什么过节，你不都应该不掺任何私心吗。」

『你误会了。唉，既然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这个问题也讲不通就是。』

「这种对话可是重复到了能让话题讲不通的程度，亏你敢说。」

与艾奇多娜的合作关系里，存在这样不可掉以轻心的地方。

魔女自称昴的共犯，也确实在提供智慧为昴作贡献，同时也谋划着不仅要利用昴的【死亡回归】，还要利用昴整个人的为人行事。

虽说，多亏她在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她的毒牙至今未有成效。

「获得龙血，需要帮助艾米莉亚成王。——但这不是为了救蕾姆顺便完成的事。帮助艾米莉亚成王，能够得到拯救蕾姆的结果。我会贯彻自己的初心。这一点，我不会搞错。」

『哎呀哎呀。你偶尔乖乖被我牵着走也不会少几块肉嘛。要是不稍微留点破绽给我，我作为魔女的面子也挂不住呀。』

「是你关键时刻疏忽大意。……倒不如说，你大概底子里就比较天真吧。你不适合彻底当反派扮黑脸。我很感谢你这点就是。」

『原来如此。我铭记在心。』

艾奇多娜倒是蛮坦然地接纳了昴所阐述的败因。但她多半没法从中吸取教训并在下次活用。

要说为何，因为她的本性无法轻易改变。不是能改变的东西。

就像菜月・昴走到哪都是菜月・昴一样。

【强欲魔女】艾奇多娜，也只可能身为【强欲魔女】艾奇多娜。

只能以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之物作为武器而活。

所谓人生，只能靠发到手上的牌一决胜负。

「——蕾姆，等着我。我一定会唤醒你。为此……」

——要我死多少次都可以。

这是毫不夸张的觉悟，也是轻巧过了头的赌注。

昴会不断支付这条舍之不竭的性命。只要最终能换得少女苏醒，就没什么可后悔。

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强欲】从零开始反复的异世界生活 第二章『礼赞』

【强欲】从零开始反复的异世界生活第二章『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