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春之魔术 第八章 在樱色的季节里

<p>I</p>

<p>来梦也站在呆若木鸡的耕平身边，看上去也是大吃一惊。对于诸多反常识、非科学、超自然的现象，来梦比大部分成年人都更熟悉。只要看一眼，不用他人说明就能理清情况。</p>

<p>“耕平哥哥，快救救他！”</p>

<p>“当然。”</p>

<p>尽管这么回答，可耕平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他只能望向亚弓，寻求她的建议。</p>

<p>“要想把北本先生他们救出来，只能先将那个无头人收拾掉才行。”</p>

<p>“能肯定的只有这点哪。虽然也有其他方法，可说实话都不不太可信。”</p>

<p>来梦环视着北本之外的肖像画。</p>

<p>“大家都在……不对，少了一个人。”</p>

<p>和耕平一样，来梦也发觉了。</p>

<p>“雪绘小姐、嗯、香津子小姐、这个是唐泽先生。长田先生还有根岸先生。果然少了一个呢。”</p>

<p>“来梦。”</p>

<p>“丰永先生不在呢。他怎么了呢？”</p>

<p>来梦说出的这个名字，是去年夏末在这幢洋馆里失踪了的人。不，在他失踪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个很难用“人”来形容的生物了。他变成了一只恐怖的怪物。尽管是个净给他人添麻烦的家伙，也令来梦感到十分不快过，可来梦还是没有忘记他。</p>

<p>“来梦，丰永先生他……”</p>

<p>耕平刚说到一半，便住了口。突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从而停下了话头。尽管是个毫无根据的想象，但它足以令耕平不寒而栗。</p>

<p>难不成，刚才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便是丰永最终变成的样子吗？</p>

<p>来梦一脸担心地握住了耕平的手。</p>

<p>“耕平哥哥，你怎么了？”</p>

<p>“你脸色很差哦。”</p>

<p>亚弓的话中缺少了她那充满特色的表现力，而自己事实上一定正是这样。耕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大惊失色”的状态。不过，他还有余力掩饰一下。</p>

<p>“不，刚才我撞到了铁格，只是有点疼而已。已经没事了。我们赶快去追无头人吧。”</p>

<p>耕平抢先走出了这间不祥的画廊。要是“收拾”掉了无头人，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会变什么样呢？他强压下心中升起的疑问。要是连这个都要考虑的话，就根本没法战斗了。</p>

<p>“又疼了是吗，耕平哥哥？”</p>

<p>“我知道，就这样吧。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p>

<p>耕平露出笑脸，这时，他视线的角落里忽然闪耀起来。那是一道介于红色与金黄色之间的火光。耕平马上挡在来梦身前，定睛一看，原来是燃起了一道火焰。</p>

<p>不，火焰几乎没朝上燃烧，而是沿着墙角在地板上延伸。当它分成两股，抵达六幅肖像画下方后，才开始将火舌向上延伸。</p>

<p>来梦发出警告：“画要被烧掉了！”</p>

<p>画要是被烧了，画中的六个人估计也难逃一死。这道理耕平自然也明白。</p>

<p>“把画搬出去，要快！”</p>

<p>加上孩子一共三人，要靠这三人之手，把总共六幅等身肖像画搬出去。耕平效仿假藤崎之前破坏镜子那样，跑向画像，将它连着画框一起从墙上取下来。将取下的画扔到地板上时，他一瞬间感到有些不妥，可也没工夫小心放置，要处理下一幅了。</p>

<p>来梦想要抱住比自己的身体还巨大的画，可是却失去平衡，连人带画翻倒了。不知何时消失身影的亚弓跑了回来，双手抱着薄薄的窗帘，看来是从附近的窗上扯下来的。她踏紧窗帘，用嘴咬着将其撕开。来梦也上前帮忙，用撕下的布条绑住地板上的画。</p>

<p>耕平有如肩扛般拉着窗帘做的布条，亚弓和来梦则连着六幅画一起向前推。额头与额头、还有地板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声。</p>

<p>“你们两个，别把手指夹伤了哦。”</p>

<p>“嗯，我会注意的。”</p>

<p>“你提醒得很对，不过英雄可不能对这种小事还斤斤计较哦。”</p>

<p>“我又不是英雄。”</p>

<p>其实，耕平是想当英雄的，在来梦面前的话。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还配不上。再说了，在滚滚浓烟中，三个人拖着画的样子，离英雄还差十万八千里，不如说是笨手笨脚在打工搬家。</p>

<p>“管家先生！”</p>

<p>来梦喊了起来。烟雾蔓延过来，呛得少女咳嗽不已。</p>

<p>“管家先生，着火了！”</p>

<p>“着火啦！”</p>

<p>耕平也喊叫起来。在地板被拖着往前移的画像发出了远不能称为优雅的声音。或许是这些噪声起到了作用，耕平一行人的前方出现了管家那巨大的身影。</p>

<p>“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些吵闹。”</p>

<p>“都说了，是着火呀！”</p>

<p>管家看着三名惹麻烦的来客，又确认了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烟雾后，重重地叹了口气。</p>

<p>“各位的正确报告，我已知悉。不过恕我直言，诸位身边总是伴有雷雨或火灾呢。”</p>

<p>对于耕平他们而言，这话实在不能苟同。可他们也没有反驳他的自信，耕平只能如此告知：</p>

<p>“我来帮你灭火。不过在这之前，得把这画运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p>

<p>“是这‘些’画吗？”</p>

<p>管家若无其事地指出指代名词的错误，然后伸出了巨大的手。</p>

<p>“画由我来搬。各位客人请先行一步。”</p>

<p>就在“各位客人”尚未搭话之时，管家便开始将六幅画整个拖动起来。他的速度比起之前三人又拖又推来远远快得多。而相应的，画像在地板上碰撞弹跳、互相冲撞，发出了更吵闹的噪声。</p>

<p>抵达沙龙后，亚弓推开被护符封印住的门，招呼耕平和来梦进去。管家将六幅画放进沙龙后，便立刻准备返回。</p>

<p>“不知火情怎么样了。”</p>

<p>“请不必担心，这幢洋馆防火能力很强。不过，因为水、灰烬和煤灰之类的，或许会有好几天房间没法使用——也就仅此而已。”</p>

<p>“管家先生，请问这幢洋馆究竟是谁，为何而建……”</p>

<p>管家看着耕平的脸，表情为之一变。他头一回露出微笑，这比任何回答都更令耕平出乎意料。见到耕平无言以对，管家又变回了以往的表情，沉默地走出了房间。</p>

<p>“这是永远的谜团呢。”</p>

<p>听到来梦这么说，耕平唯有苦笑，而亚弓则再次用护符将门封印了起来。</p>

<p>“没时间了，我们立刻开始吧。虽然我没什么自信。”</p>

<p>“让这些画里的人变回原样？”</p>

<p>“没错，再这么拖着他们走，我可吃不消。要让他们自己走起来，不是吗？”</p>

<p>“我同意。那么将画并排放在地板上就行了吧？”</p>

<p>“可以，一幅幅横着排好。”</p>

<p>沙龙的地板十分宽广，足够让六幅真人大小的肖像画一字排开。以北本的画为首，将它们全都排列完毕后，很想喘口气休息休息，可实在是没这空闲。来梦有些担心地望着北本的画像。</p>

<p>“被封在画里的人，会不会受伤啊？”</p>

<p>“唔，刚才我们粗手粗脚地把他们拉过来了，所以有擦伤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受这点伤就能得救，真是太幸运了——你就这么想吧。”</p>

<p>亚弓说得一点没错。他们差点被封印在画里活活烧死，能得救就该谢天谢地了。</p>

<p>亚弓从身上各处口袋里掏出护符，可是只有四张。耕平和来梦各自交出一张，总算凑齐了六张。</p>

<p>“嗯，看来能赶得上。还需要一些火和水。火的话，我记得刚才有打火机吧？还有水一杯不够。对了，用那边的花瓶装满水拿过来吧。”</p>

<p>耕平和来梦跑向厨房的话死后，厨房的门开了。从昏暗的门内，一只只看得见绿颜色的手迅速伸出，然后又缩了回去。当门关上时，只剩下满满一桶水，</p><p>留在耕平和来梦面前。看来厨房的负责人虽然认生，但却不冷淡。</p>

<p>“非常感谢。”</p>

<p>耕平和来梦道谢之后，便将水桶提到了亚弓身边。亚弓马上开始了作业。</p>

<p>II</p>

<p>亚弓将六张护符放在波西米亚玻璃制的大烟灰缸里烧成了灰。在这段时间里，耕平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花瓶。亚弓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本古朴的皮革封面笔记本。她一边缓缓读着西里尔字母组成的几行段落，一边将烟灰缸里的灰烬倒入花瓶。</p>

<p>“拿个能搅拌的东西过来。”</p>

<p>听到亚弓的要求，耕平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笔形手电筒交给了她。</p>

<p>“那么，开始了哦。”</p>

<p>分工自然而然地定了下来。耕平不会读西里尔文字，因此他便随着亚弓朗读记在笔记本上的咒文，一点点将花瓶里的水洒在画上。撒上混有灰烬而变得浑浊的水后，画像仿佛扬起灰尘般喷出了蒸汽。这些蒸汽并未无序向外扩散，而是在汇集一定的大小后，逐渐形成轮廓，化为了人的外形。蒸汽一下黯淡犹如纯黑，又转而明亮起来，并强烈地闪耀起来，让人不禁掩目。</p>

<p>“北本先生！”</p>

<p>光芒消散后，只留下了一个人。包括北本在内的六名男女各自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巨大画框上，正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北本散乱着一头白发，西装也破了好几处，不过看来并没有受伤。他定住视线，看到了耕平和来梦。而看到亚弓之后，他又一次困惑起来。耕平赶忙开口，将亚弓是老魔女妮娜的代理人一事告诉北本后，他才表示了理解。</p>

<p>“哎呀，真是没脸见人。”</p>

<p>北本挠着头。虽然他看起来很疲劳，不过仍旧沉着冷静，这让耕平放了心。其他五个人虽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过也没负什么重伤。</p>

<p>“来梦君和耕平君，让你们费了不少心啊。不过，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p>

<p>北本想从画框下到地板上，可脚步轻飘飘的没法站稳，耕平和亚弓便一左一右扶住了他。</p>

<p>“亚弓君，你也是。虽然是重逢，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快，还是以这种形式。真是麻烦你了。”</p>

<p>“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还这人情的哦。”</p>

<p>“带有利息的吧？”</p>

<p>“我会定高价，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p>

<p>亚弓的视线转向耕平，催他提问。耕平理解之后，便向北本发问：为什么北本没告诉耕平，就接受了敌人的邀请了呢。</p>

<p>北本是被电话叫出来的。马上只带着来梦一人来黄昏庄园的话，就为他复活来梦的母亲。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陷阱，可事事老练的北本却踏了进去。这是因为，他心中最痛苦的部分，被魔法的酸液腐蚀了的缘故吧。从来梦看来，北本也是明显被人操纵，被人抓住了“相信自己所希望的事情”这一弱点。耕平毫无责备他的意思，而是再次感到敌人如此卑鄙，知道无法操纵来梦和耕平，便从北本先生下手。</p>

<p>北本又一次发出叹息。</p>

<p>“看来我也快要退休了。我拖了年轻人的后退哪。”</p>

<p>“退休？您在说什么呀。世上可没这种好事哦。”</p>

<p>耕平故意激他。</p>

<p>“您还得在一线辛苦至少十年才行。要不然公司和恐怖幻想文学馆都很难办，我毕业之后的出路也会被搞乱呢。”</p>

<p>除北本之外的五个人——雪绘、香津子、唐泽、长田、根岸也从画框上走下地板。每个人都是一副宿醉的表情。</p>

<p>雪绘轻轻摇了摇头。</p>

<p>“我好像做了个很不愉快的梦。这个梦做了很久……我都觉得自己醒不了了。”</p>

<p>“醒是醒了，可也没什么好事哪。”</p>

<p>画家唐泽恶狠狠地说道。他过去就给人万年愤青的印象，而到现在看来也并未改变。</p>

<p>根岸也是一样，比起感谢来，他心中的不满貌似更多。</p>

<p>“就算回来了，也没什么好事。要是去了其他的世界，那样反而更好。”</p>

<p>耕平正要回应，亚弓则抢先一步严厉地说道：“那么你别仰赖别人的力量，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吧？”</p>

<p>根岸一副吃了一记耳光般的表情，向声音的主人望去，过了一会儿则发出了怪叫。</p>

<p>“啊、你、你是，小田切亚弓吧！？就是现在正当红的那位。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在拍外景吗？”</p>

<p>对于根岸而言，时间自半年前起便被冻结了。</p>

<p>“很遗憾，我已经引退了。粉丝俱乐部也解散了，演出公司也早就没了。”</p>

<p>“哎？为什么？这样不是很可惜吗？为什么要引退呢……”</p>

<p>“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那个人吧。他要是心情好，会告诉你的。”</p>

<p>亚弓说着，用手指向了沙龙的门口。不，她指着的是打开门，正从走廊外滚进门的人影。那个仿佛被重物压溃，精疲力尽的身影正是藤崎。</p>

<p>“什么呀，你发现了吗。不过也罢。”</p>

<p>耕平这么说道，藤崎则只是一语不发地绷紧着脸看向他。他那陷入不安和紧张、提心吊胆的样子并不像在演戏。再说，他是从被封印住的门外走进来的。</p>

<p>“真货？”</p>

<p>亚弓毫不客气地问道。</p>

<p>“OK，他没被附身。”</p>

<p>“是吗，呃，你就是藤崎先生吧？尽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请别怪我们哦。”</p>

<p>亚弓走近他想跟他握手。耕平预想他估计会狂喜不已感激不尽，结果完全猜错了。</p>

<p>“别、别过来。”</p>

<p>藤崎那鼻青脸肿的脸扭曲起来，带着与恐怖似是而非的表情。这是面对异类时所产生的排他性厌恶。藤崎那看着亚弓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友善。亚弓一瞬间有些迟疑，他则摇着手，仿佛在赶一只狗般。</p>

<p>“我一直有着意识哪。就连你对我说让我去死，我也记得一清二楚。我已经受够了。别过来，你这怪物，滚开！”</p>

<p>“是吗，那就没办法了。”</p>

<p>亚弓放下了手。耕平则从惊讶转变为愤怒，他瞪向自己的同学。</p>

<p>“我说啊，藤崎，亚弓小姐可是救你的人啊。”</p>

<p>“不用说了，耕平君，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也不会在意的。”</p>

<p>亚弓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转身走回原位。来梦用眼神责备着的心胸狭窄，同时走近亚弓找她说话。藤崎做作地对着耕平抱怨起来。</p>

<p>“啊啊，我真是太傻了。竟然会钟情那种可怕的女人。脸蛋那么漂亮，谁知竟然是个怪物。”</p>

<p>耕平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回应道：“你要是坚持这么傻下去的话，一定能获得重要的事物。但是，你却将亲手它扔掉了。等之后冷静下来了，你可别后悔哦。”</p>

<p>“干嘛啊，对伤员你还这么臭屁地说大道理啊？哦，对了，你和她也是一伙儿的哪。你们俩，是在互相包庇吧？”</p>

<p>耕平一言不发地眯起眼，兴奋起来的藤崎见此，语气变得越发激动。</p>

<p>“你也是品格优秀啊。假装是个平凡的学生，却和小田切亚弓是一伙，还有不知道是超能力还是灵能力啥的……”</p>

<p>“没错，是伙伴。”</p>

<p>耕平压低声音说出的话，令藤崎僵住了舌头。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耕平则将手搭在他肩上。</p>

<p>“所以我听到了同伴的坏话可不高兴不起来。这件事要是传开了，我想就是从你的嘴里泄露的。到那个时候……”</p>

<p>耕平将声音压得更低。</p>

<p>“到那个时候会怎么样，你就想想自己最坏的下场吧。”</p>

<p>藤崎想发出惨叫，却无法顺利出声。他浑身颤抖着退后了两三步，膝盖窝撞到安乐椅的扶手，便就这么被椅子绊倒了。耕平耸了耸</p><p>肩，重新看向北本。</p>

<p>“说起来，北本先生，敌人虽然耍了许多花招，可到处都是破绽，我们总算是一一化解掉了。”</p>

<p>“因为有个根本性的矛盾。他的目标是来梦和你，因此要将你们召唤到身边。可你们越是靠近他，他的力量就会被削弱得越多。”</p>

<p>“这是异次元能量生命体影响的缘故？还是妮娜的力量呢？”</p>

<p>“一定是这两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打错如意算盘了。”</p>

<p>北本的话语被女性的尖叫掩盖了。是香津子的声音。</p>

<p>香津子指着一个站在门前的人。原本被锁上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影，从服装上只能确定这是个男性，因为他的脖子上面什么都没有。</p>

<p>III</p>

<p>“护符已经没了。将封印用的东西剥下来的话，怪物就能从外面进来了。”</p>

<p>就算亚弓不这么说耕平也明白。为了救出被封印在画中的六个人，老魔女妮娜的护符都烧掉了。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战斗了。对方很强，强得能破坏封印住的门扉。</p>

<p>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不过敌人也并非处于万全的状态。耕平调整好呼吸，向前走去。来梦和亚弓一右一左，分别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耕平不会说让她们“退后”，因为这既无益处，也无意义。</p>

<p>无头人倨傲地环视整个房间——看起来是这样。他举起右手，空气中产生出波纹，随着一声鞭响，一道冲击波向着耕平一行人袭去。耕平闪身躲开。他没能完全躲过，从右肩到胸口受到了沉重的钝击。</p>

<p>耕平被击飞出五米开外，撞到安乐椅的扶手后身体整个翻了过去。“先到一步”的藤崎被耕平压在身下，发出了惨叫。亚弓对准无头人，将手中的花瓶掷了过去。无头人右手一挥，花瓶在半空中便碎裂开来，碎片和水洒得到处都是。这时，来梦手中发出了某种光芒。</p>

<p>来梦举起了银项链，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因为立花和彦而被关进异世界，就在即将失去生命之时，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女儿。对于来梦而言，这是更胜于耕平的电话卡的最强护符。来梦紧紧抿着嘴唇，双眼中射出勇气的光芒，将项链朝无头人伸去。</p>

<p>无头人僵立在了原地，之后又向后退了一步。就算没有脸，也能明显地知道他正一脸狼狈，害怕不已。无头人的身体眼见着就要失去平衡，好容易才站稳，可戴着手套的双手还是在空中乱舞。</p>

<p>耕平踩着倒霉的藤崎，从椅子上站起身。</p>

<p>“就算你没眼睛也看得见吧。好好看看，看看你用邪恶的力量犯下罪行的铁证吧！”</p>

<p>牵涉到魔法的战斗，会受到心理性能量的质与量的影响。耕平在这一点上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在对手胆怯的时候，要毫不留情地对他集中攻击。这时所用的武器不一定非得是护符这样的法器。只要是象征对手心中弱点的东西，就能发挥与法器相同、甚至更大的威力。举例来说，便是来梦母亲所遗留下的银项链。</p>

<p>无头人脚步踉跄着转过身去。他撞上门扉，倒退一步后，又再次向前通过了门。是魔力削弱了吗？</p>

<p>耕平冲上前打开门。他跑到走廊左右张望，只见无头人的背影正逐渐远去。耕平蹬着地板，紧追上去。他没有闲工夫回头，不过就算不看也能知道，来梦和亚弓正在身后全力奔跑着。</p>

<p>“那家伙打算逃进镜子里去！”</p>

<p>亚弓的话让耕平明白了无头人逃跑的方向。不过，他对洋馆的结构并没精通到能抄近道。只有拼命地紧追不舍。</p>

<p>脑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有灵光闪过了，耕平稍稍放慢速度，朝身后伸出右手。</p>

<p>“来梦，项链！”</p>

<p>少女将紧握在右手中的银项链向年轻人身后递去，就像一次笨拙的接棒。掌心感受到项链后，耕平便抓紧它，然后朝着无头人扔了过去。</p>

<p>同时，再施加上念动力，项链化为了一支向前疾飞的银色利箭。</p>

<p>尽管头部空无一物，可项链还是牢牢地缠绕在半空。无头人发出了痛苦的叫喊，原本是头部的位置散发出了白色的蒸汽。</p>

<p>现在已经是万镜楼的里面了。无头人痛苦地蹒跚经过一面面镜子。当他想用手将喉咙部位的项链拉扯下来时，手套的指尖便冒出了烟雾。当他好容易将项链扔到地上后，便将背靠上了一面镜子。他的领口处冒着烟，依然残留着项链捆绑时候的痕迹，形成了一道奇怪的环形。</p>

<p>“……我学会魔法，是为了实现愿望。”</p>

<p>喘气声随着烟雾一同升起。</p>

<p>“但是，我的愿望却没有一个是实现了的。我能够做的，只有实现很小一部分的复仇而已。神对我有多么地不公平啊……”</p>

<p>“你想博得我们的同情吗？”</p>

<p>耕平用尽可能无情的语气说道。他正对着无头人，距离十步左右。耕平轻轻抱住了跑过来的来梦肩膀。</p>

<p>“我还没输……”</p>

<p>与无头人本人的想法正相反，他说出的话正反映出他意识到了失败。耕平敏感地领悟了这件事。说的是“没输”而不是“胜利”，这说法本身就意味着无头人正处于劣势。</p>

<p>“不，你赢不了。你既没有应该保护的东西，也没有人会来保护你，不是吗？”</p>

<p>耕平迅速捡起了银项链。无头人没有从中阻挠。</p>

<p>异次元能量生命体。</p>

<p>正是这样的生物才弥足珍贵。</p>

<p>名为立花和彦的人则执着于此。他让其栖息在自己体内，并相信这样做便能获得无限的能量以及无尽的生命。然而他却没有成功。异次元能量生命体拒绝了他，定居在了别人的身体中——在他企图想当作“容器”的少女，以及不值一提的无名年轻人的体内。</p>

<p>失败了他面临着灭亡的危机，而他总算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制定了反败为胜的计策。引诱北本离开东京，让他带上来梦，并进一步引出了耕平——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刻被反击了。</p>

<p>无头人高高举起了双手。耕平预测他要发动攻击，便要来梦和亚弓挡在身后。然而，无头人却举着双手向后仰去。从他那透明的头部开始，逐渐陷入了镜面。当全身自背部全部沉入镜面的瞬间，整个镜子随着尖锐的异声碎裂开来。蛛网状的裂缝在镜面扩散，无头人全身碎成了无数的碎片。</p>

<p>“趴下！”</p>

<p>随着亚弓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向地上卧倒。镜子的碎片化作风暴从他们头上掠过。耕平用左右手分别护住了来梦和亚弓的头部。</p>

<p>当风暴不久之后散去，三人抖落身上闪闪发光的镜子碎片站起身。</p>

<p>“耕平君，你怎么想？”</p>

<p>“我觉得那家伙做的事情跟来梦说的一样。啊，来梦，要是不小心碰到，会划伤手的哦。”</p>

<p>亚弓抬起头，看向损坏的镜子。失去了镜面之后，只有一面灰白色的墙壁露在外面。</p>

<p>“也就是说，他跑到镜子的那一边去了呢。并且，为了不让任何人追上，还打碎了镜子。”</p>

<p>“没错，那家伙破坏了通路，连自己也回不来了。不知道那边……”</p>

<p>耕平放眼望着散落在地板上的镜子碎片。它们看上去不过是单纯的无机物碎片。无头人，或者说立花和彦已经追不上了，并且也没有硬要这么做的价值。</p>

<p>三人离开万镜楼，向着北本他们所在的沙龙走去。经过数十秒的沉默，来梦静静地开口说道：“这样就全都结束了吗？耕平哥哥？”</p>

<p>“大概吧……”</p>

<p>耕平走了三步，在跨出第四步时，他回头看着少女。</p>

<p>“我说啊，来梦，所谓的结束，大概是不存在的。一直存在着的都是开始。我现在是这么想的。”</p>

<p>耕平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直还握着银项链，他将它还给了来梦</p><p>。</p>

<p>“夜晚的结束是早晨的开始。冬天的结束是春天的开始。我们也是，从现在才刚开始呢。”</p>

<p>来梦一脸认真，连着点了两次头。不过，她对这句话能体会多深呢？接着，他向亚弓提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p>

<p>“我们要怎么回东京？”</p>

<p>“我早有秘技，虽然是才学到的。”</p>

<p>亚弓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挑战性的眼神，她假装说道：“就把大家当作实验对象吧。”</p>

<p>耕平放低了声音。</p>

<p>“这样好吗？将妮娜的魔法展示给大家看。”</p>

<p>“没关系哦。就算他们回到东京到处宣扬，又有谁会相信呢？充其量也只有那些风评很差的超自然杂志而已吧。”</p>

<p>回到沙龙后，亚弓对着惴惴不安的众人将事情经过简略到不能再简略地说明一遍后，告诉了他们回东京的方法。</p>

<p>“不想干的话就留在这里，选不选全凭个人自由。你们怎么说？”</p>

<p>之前还被封印在画中的男男女女互相望着对方的脸，好像下不了决心的样子。这时，一个凄厉的动物叫声自门外响起。唐泽望向门扉。</p>

<p>“那是什么声音？”</p>

<p>“是猪人，你们知道吧？”</p>

<p>“是、是那些站着走路的猪吗？”</p>

<p>唐泽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其他人也一脸惊愕地四处张望。所有人都领教过猪人的恐怖和恶心。被独自留下受到猪人的袭击，这种恐怖没有人能承受得住。</p>

<p>“大家都要走，请多关照。”</p>

<p>对于雪绘的话，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反对了。</p>

<p>“不跟管家先生打声招呼行吗？”</p>

<p>来梦想得很对，可在猪人们的包围下，根本没有寻找管家的余力。于是耕平一行便在一页纸上写下感谢的文章，将它留在了桌面上。他们有些厚脸皮地期待，管家能漂亮地将火灾、猪人和粉红色的怪物都处理掉。</p>

<p>“那么就回收再利用吧。”</p>

<p>在亚弓的指示下，沙龙内部封印着的几枚护符被撕了下来。将它们撕成细细的竖纸条，排列成直径两米左右的圆环放在了地板上。</p>

<p>“大家快进圆环！”</p>

<p>所有人连忙遵照亚弓的指示，朗读起西里尔字母。失去了封印的一扇窗户发出尖锐的声音碎裂开来，数头猪人从中跳进了沙龙……</p>

<p>IV</p>

<p>经由异次元通路自黄昏庄园返回的十名男女在上野站道了别。可话说回来说，亚弓借助老魔女妮娜的力量打开的通路出口，正位于上野站内人迹稀少的一角。</p>

<p>玉村雪绘摩擦着露在夏装短袖外的手臂，好像感觉有些冷。可她仍然笑着对耕平和来梦说“再见，你们俩要保重哦。”，然后昂首挺胸向山手线的站台走去。唐泽博史爱理不理地说着“再见”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追赶着雪绘而去。走了二十步远，唐泽赶上了雪绘，并立刻与她交谈了起来。</p>

<p>长田伸彦轻轻说了声“谢谢”，行了一礼，然后放松双肩向京滨东北线站台走去。小西香津子无言地低头致意，走向地铁站台。根岸诚一郎反复低头鞠躬了两三回，便朝着检票口迈出了脚步。</p>

<p>藤崎不知何时离去了。估计他根本没心思与同路人打招呼，一定是在失去了小田切亚弓这位偶像后，满怀着伤心回老家了吧。在新学期会再次与他见面，这让耕平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藤崎说不定也会因为忌讳耕平而转学。</p>

<p>“大家必须重拾起中断了的人生。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幸运，不过机会已经给予，能否顺利生活下去，就全看他们本人了。”</p>

<p>北本说出了符合他人生老前辈身份的话语。耕平点了点头看向亚弓。亚弓今后会前往何方呢？面对他无言的疑问，亚弓回答：“我正在妮娜婆婆那里进行着正式修行哦。只不过嘛，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做杂务。”</p>

<p>“妮娜她现在在哪里？”</p>

<p>来梦发出疑问，亚弓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p>

<p>“说起那位婆婆、不对、师傅啊，只有她单方面联络我把我叫出来哦。修行的场所也是，俄罗斯啊日本啊，中国啊美国啊，只有到时候才知道。说不定还不会位于地面上哦。”</p>

<p>“来梦我没法修行吗？”</p>

<p>来梦认真地问道。亚弓笑着将手从少女头上移开。</p>

<p>“不行不行，要是和你一起修行的话，我转眼间就要被你赶超了。和演艺界一样，竞争对手在摇篮中时就要趁早拔除呢。”</p>

<p>亚弓是这世上第二迷人的女性——耕平这么想道。第一名当然是坚定不移决定好了的，不过老魔女将亚弓收为徒弟的理由，耕平也能自心底里感到理解。亚弓不仅是妮娜的徒弟，一定也会成为她的继承者。</p>

<p>“你呢？想修行魔法吗？”</p>

<p>“算了。让死者复活的力量，人类可不该获得。这种事情连我也知道。”</p>

<p>“没错，尽管这是所有人从最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p>

<p>亚弓的眼神中带着讽刺。</p>

<p>“——妮娜婆婆是这么说的。能做到的事情变多后，欲望也会随之增加。要是能够活得稍微长了些，便会希望不老不死。无论是秦始皇或是儒勒·凯撒都未能获得的东西，普通人却要寻求它。仅仅因为出生在比他们晚的时代，便坚信自己有权利要求违反自然天理，想要拒绝死亡，控制生命……”</p>

<p>北本轻轻地抚摸着下巴。</p>

<p>“我明白你师傅的感叹，人或者说人类，大概会一往直前。很遗憾，没有比自制更难的事情了。我到了现在这年龄，经常会这么想啊。”</p>

<p>耕平注视着亚弓。</p>

<p>“我不知道是什么正确答案，不过请你帮我把下面的话带给妮娜。我想，学习魔法，并不是为了使用它，而是为了不必使用它。我想尽可能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选择、行动，不过，当我没有自信时，能向您咨询的话那就真的太感谢了。”</p>

<p>听了耕平接下来的话，来梦大大地点了点头。</p>

<p>“反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请随时提出来。”</p>

<p>“我一字不差的传到了哦。”</p>

<p>亚弓以完成时态说完，轻轻将手放在绒线帽上点头致意，然后优雅地转过了身去。她的步子并不快，但是脚步干脆利落，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p>

<p>“再见了，亚弓姐姐。”</p>

<p>听到了来梦的声音，她也并未回头。</p>

<p>北本将手放在少女与年轻人的肩头。</p>

<p>“那么，我们也回去吧。”</p>

<p>樱花。樱花。极目所见尽是樱花。</p>

<p>整个世界仿佛正漂荡在淡红色的海洋里。</p>

<p>进入三月下旬后，樱花前线北上的速度明显加快，东京都内各处的樱花都比商店协会的樱花庙会首日更早盛开了。</p>

<p>能户耕平的夹克外套肩部沾着好几片樱花花瓣。他正站在校门外，等待着结束了毕业典礼的少女。她所在的小学是区内有名的赏樱名胜，耕平糊涂得到现在才知道。从今天起，来梦便不再是小学六年级，而是初中零年级学生。而在两星期后，便将成为初中一年级学生。北本行雄因为要参加突然去世的熟人葬礼，耕平便代他前来了。</p>

<p>一个茶色短发少女飞奔到年轻人面前，手中拿着装有毕业证书的细长圆筒。她将圆筒放到身后，仿佛在勾起年轻人的回忆般，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p>

<p>“大哥哥，你一个人旅行吗？”</p>

<p>这句话是所有的起点。夏末的那一天，晴朗的天空蔚蓝无垠，一座小小的无人站靠在单线铁路边。年轻人正在寻找毕业出路，心中充满踌躇，一身秋天的气息。在两件T恤衫的胸口，相同的帆船正劈波前进。然后来到秋天，度过冬天，迎来的春天离去后，一个新的夏天又逐渐走近。没有结束。在那里，一定会</p><p>接着另一个开始。</p>

<p>能户耕平对着立花来梦露出了笑脸。</p>

<p>“不，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p>

<p>——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