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话 爱的故事

<p>这座刚迎接冬季的山里，有一条路。</p>

<p>在一连串缓坡的群山里，树叶洒上秋意的纤细树木稀疏伫立。放眼望去只见单调的棕色，感觉相当乏味。</p>

<p>上午的阳光相当耀眼，美丽的蓝色晴空与森林产生相当鲜明的色差。但是偶而吹过的风，却让人觉得又冷又干。</p>

<p>道路像是把群山缝合起来似的，以水平的方式爬上山坡。路面上没有落叶，更使因空气干燥而紧实的泥土裸露在外。至于宽度，大概仅够一辆车行使。</p>

<p>这时候，有一辆摩托车正往前行使。</p>

<p>那是一辆后轮两旁都装了箱子，上头摆了旅行用品的摩托车。它在干燥的道路上，一面扬起薄薄的沙尘，一面奔驰着。前进的方向差不多是正西方。</p>

<p>骑士身穿棕色的长大衣，过长的下摆则卷在两腿上。她戴着附有帽沿跟耳罩的帽子，以及四处班驳的银框防风眼睛。</p>

<p>她在转弯前松开油门减速，边看着前方边倾斜摩托车车身，进入直线之后又立刻加速。就这样越过一座山头之后，不一会儿眼前又出现另一座山。</p>

<p>摩托车走着走着。</p>

<p>“啊……”</p>

<p>那名骑士开口发出声音，不过却是有气无力。</p>

<p>“你怎么了，奇诺？”</p>

<p>摩托车问道。叫做奇诺的骑士小声地回答：</p>

<p>“肚子好饿哦——”</p>

<p>“既然这样，就快停下来休息！要是你空腹饿倒的话——”</p>

<p>听到摩托车的抗议。</p>

<p>“知道了、知道了，你又要说骑摩托车是一种运动之类的，光是骑车就很耗力气了，所以早就该——你这些话我已经听到耳朵快长茧了哟，汉密斯。”</p>

<p>奇诺如此回话。叫做汉密斯的摩托车则语气无奈地回答：</p>

<p>“谁叫你要明知故犯！”</p>

<p>“这都要怪那个国家，不应该灭亡的。”</p>

<p>奇诺一面转变一面说。接着又继续：</p>

<p>“不然，我原本预定要慢慢享受许久没碰的美食说。”</p>

<p>“请节哀顺便，奇诺。虽然那里看起来才荒废没多久，但是状况真的蛮惨的。而且连半点食物都没有，只有散布四处的白骨跟尸体。”</p>

<p>“最羡慕你了啦，至少还能从废弃车辆收集一大堆燃料。……也因为这样，害我得忍受好久没闻到的燃料味。”</p>

<p>“真是苦了你了。”</p>

<p>“谢谢。而且，这座森林的果实还真少……我还在想说，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填饱肚子的动物，所以从刚刚就一直在注意呢。”</p>

<p>“有的话就要一枪射杀它吗？可是，别说是鹿了，连只松鼠都没看见呢。”</p>

<p>“是啊……”</p>

<p>于是，奇诺跟汉密斯又继续沉默地往前行。</p>

<p>时间差不多接近中午，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完眼前的坡道，要越过坡度缓和的山峰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盆地。</p>

<p>而且，里面还有人。</p>

<p>“他们是谁啊，奇诺？”</p>

<p>“不晓得……”</p>

<p>奇诺跟汉密斯慢慢走下坡道，原本在山区的他们已经来到了盆地。那是一块不见任何草木的干涸土地。</p>

<p>路的前方聚集了许多人，而且超过数百名以上，仿佛快把盆地中央都淹没了。其中，还有类似帐篷的物体。</p>

<p>“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快乐耶。”</p>

<p>“会是难民吗……”</p>

<p>汉密斯与奇诺说道。汉密斯也同意奇诺的说法。</p>

<p>聚集的人群像黑色绒毯似的掩盖住盆地。也因为人太多的关系，根本看不见他们脚下的土地。道路朝他们中间继续延伸，只见黑色人群里依稀可见棕色的细线，而人群的后方地面有个正张着口的大坑洞。</p>

<p>奇诺跟汉密斯继续下坡接近他们。</p>

<p>不过，眼前那些人个个都摸样可怕。</p>

<p>在寒冷的气候中，所有人却都衣衫褴褛，而且每个人都像生了病似的消瘦，脸颊凹陷、骨瘦如柴。肮脏的脸庞，更凸显出眼神空洞的一双大眼。那些人啥事也没做，不是坐着就是闲躺着；甚至有人只是躺在地上呼吸，几乎动也不动。而搭建在四处的帐篷里面则是挤满了人。</p>

<p>奇诺把汉密斯停在那团人群的面前。</p>

<p>“哇塞，这到底有多少人呢？”</p>

<p>“不晓得……位于左边斜坡的帐篷，好像跟其他的不太一样。”</p>

<p>距离稍远的南方斜坡上也搭有帐篷，看得到有人出没。</p>

<p>“那看起来好像是军队，不仅身穿制服，还有人佩带说服者呢。”</p>

<p>汉密斯说倒，然后问：“现在怎么办？”</p>

<p>“如果要沟通的话，希望他们是一群讲得通的人。”</p>

<p>奇诺说道，汉密斯也表示同意地说“那当然”。</p>

<p>奇诺敞开大衣前襟，披着它继续骑着汉密斯前进。大衣一面随风缓缓飘扬，她们也一面接近衣衫褴褛的人们。</p>

<p>大部分的人都用呆滞的眼神望着她们，其中也有人站了起来，几乎都是成年男子，而且手上还握着棒状物。</p>

<p>他们走到马路上，并拦住奇诺的去路，瞪着慢慢接近的摩托车。</p>

<p>看到前方那些人的摸样，汉密斯说：</p>

<p>“我觉得他们好像想攻击你耶，因为你看起来一定很好吃！”</p>

<p>“那就伤脑筋了。”</p>

<p>奇诺用她一贯的口气回答。</p>

<p>“要不要打他们两三拳？”</p>

<p>“刚刚我不是说过肚子饿吗？——非常喔。”</p>

<p>“喔，你竟然还用倒抓鸡来刻意强调。”</p>

<p>汉密斯说完之后，两人沉默了几秒，不过在那短短的时间内，那群男人们转而走向挡住道路的黑色人群。</p>

<p>不久后，奇诺问汉密斯：</p>

<p>“……呃——你是说‘倒装句’吗？”</p>

<p>“对，没错。”</p>

<p>说完之后，汉密斯仍意犹未尽：</p>

<p>“你反应变得好迟钝哦，看来你是真的肚子饿了。”</p>

<p>“对不起，请让路好吗？”</p>

<p>奇诺说道，并且把汉密斯停在黑色人群的最前方，挡在路上、瞪着他们的那群男人前面。不过，她并没有把引擎熄火，仍旧跨坐在汉密斯上面。</p>

<p>“……”</p>

<p>男人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他们瘦得像鬼一般的脸看着他们。</p>

<p>“各位——小心粗鲁骑士奇诺会碾过你们哟！”</p>

<p>汉密斯说倒。奇诺嘟囔着说“太过分了”。</p>

<p>不久——</p>

<p>“……随便什么都行。”</p>

<p>其中一名男人有气无力地说道。</p>

<p>“什么？”</p>

<p>“随便什么都行……请分一点食物给我们……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关系……我们大家肚子都饿了。”</p>

<p>对于那个男人的要求。</p>

<p>“我也饿了。”</p>

<p>奇诺立刻回答。</p>

<p>然后，她把手伸向右腰。从大衣底下露出的手中，早已握着一把掌中说服者。那是奇诺称之为“卡农”的大口径左轮手枪。</p>

<p>看到那把说服者，男人们叹了口气，就不敢再说话了。</p>

<p>过了没多久，突然响起尖锐的枪声。</p>

<p>声音是从人群中央发出的。男人们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脚步蹒跚地闪到路旁。只见一辆四轮驱动车，正朝着奇诺他们这边驶来，车速快到仿佛想把路旁的人们全都撞倒。坐在上面的，是四名身穿绿色军服的士兵。他们还拿着手上的说服者，朝空中开了好几枪示警。</p>

<p>四轮驱动车停在把“卡农”收回枪袋的奇诺面前。其中一名坐在副驾驶座的人，告诉她可以跟在他们车后，直到通过这条路为止。奇诺用手势回答“了解了”之后，四轮驱动车就转了一圈改变方向。</p>

<p>搭</p><p>载手持说服者、纪律严谨的士兵，四轮驱动车跑在难民夹道的路上，奇诺跟汉密斯则跟在它后面。这两辆车的模样，映在几百双眼神呆滞的瞳孔里。</p>

<p>通过人群的一半左右，出现一条通往南方的弯路。四轮驱动车立刻弯了过去奇诺也跟着转弯。再次穿过难民群后，不久道路就变成缓和的上坡道。穿过整群难民，便来到刚刚看到的帐篷前，一道以原木围成的栅栏。</p>

<p>这条路设有进出的栅门，数名手持说服者的士兵在那儿看守。当四轮驱动车接近，涂成红白相间的横棍便往上升。当奇诺通过之后，就马上降下。</p>

<p>那里是军队驻扎的营区。绿色的帐篷等间隔地排列，士兵有些站着戒备，有些则坐着休息。停放在一旁的车辆及卡车的旁边，则摆放着燃料桶。</p>

<p>奇诺把汉密斯停下来，摘下帽子跟防风眼睛。在士兵们的注视下，从四轮驱动车副驾驶座下车的男人慢慢走向他们，奇诺对他轻轻点头敬礼。</p>

<p>“哎呀——真是太危险了。要是旅行者你拿一块糖果给他们吃的话，可能会被拥上来的人群拉扯致死呢！”</p>

<p>“我想也是。”</p>

<p>“由于我们只能在保护同伴跟装备的情况下动用武力，要是旅行者遭到攻击的话，我们是无法出手相救的哟！”</p>

<p>“是吗？不过你们还是帮了我好大的忙，谢谢！”</p>

<p>奇诺向那个男人道谢。</p>

<p>“没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在定时巡逻的时候‘碰巧’遇到你们而已。——只能说你们的运气比较好。”</p>

<p>那男人睁眼说瞎话地说完之后，便带着奇诺跟汉密斯到其中一顶帐篷。它只由营柱跟屋顶构成，独自搭在较远的位置。</p>

<p>里面有几名制服上缀满装饰及勋章，年龄及阶级也较高的将校围桌而坐。</p>

<p>“我们‘碰巧’遇到路过的旅行者，于是把他们带了回来。”</p>

<p>“是吗？辛苦你了，上士，你可以退下了。”</p>

<p>上士敬完礼离开之后，奇诺便开始自我介绍，也介绍了汉密斯。</p>

<p>其中有个人留着左右尖尖翘翘的胡须，散发出身份高尚的气质。他介绍自己是部队长，也是一名将军。然后又说，他们是这附近某个国家的军队。</p>

<p>“发生过什么事吗？”</p>

<p>汉密斯简单地问倒。从目前所在的位置，可清楚看见栅栏后方斜坡下盆地底部，以及那群难民。</p>

<p>“你是指他们吗？嗯，我就回答你吧。”</p>

<p>将军一面抚着胡须，一面说道。接着又看着那些难民说：</p>

<p>“这附近有许多小国家，原本他们是离这里不远处的某个东方国家的百姓。”</p>

<p>“我们昨天有路过那里，而且的确都没半个人，状况蛮惨的呢。”</p>

<p>“这样我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近几年来，由于这一带的夏季气候过于凉爽而无法耕作，导致欠收的状况破了有史以来的记录。加上那个国家的官员们怠忽职守，完全无法解决粮食危机，最后使得国家走上灭亡一途。虽然有能力的人可以逃得远远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因为束手无策而沦落为饥民，并且聚集到这个盆地。”</p>

<p>“嗯嗯，那个邻国是否有意伸出援手呢？”</p>

<p>“嗯，可以的话，大家当然愿意那么做。但是我国跟其他邻国都一样欠收，实在是没有余力帮助他们。”</p>

<p>“原来如此。”</p>

<p>“我国跟邻国为了避免他们涌进国内，逼不得已只好决定把他们限制在这块盆地里，然后像这样派遣军队，定时轮班监视他们。”</p>

<p>“他们会怎么样呢？”</p>

<p>奇诺问道。将军回答：</p>

<p>“就是坐以待毙了。像现在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于饥饿或疾病，不久之后或许会演变成一天内死几十个人，等到春天的时候，这里可能就没半个人了吧。至于我们的工作，就是负责把尸体往大坑洞里丢，并且从上面撒石灰而已。”</p>

<p>“原来如此。”</p>

<p>奇诺说到。这时候，微微的冷风吹起，不仅吹动她的大衣，还顺势往下吹过盆地。</p>

<p>“对了，旅行者。”</p>

<p>将军面向奇诺，并且用略带坏心眼的眼神看她。</p>

<p>“什么事？”</p>

<p>“差不多快中午了，我们也准备要开伙——要不要一起用餐呢？”</p>

<p>“非常好吃，我好感动哦。”</p>

<p>只有屋顶的帐篷下，将校们跟身穿黑色夹克、脖子围着餐巾的奇诺坐在长条形的桌子前。桌上摆满了供将军及高阶将校们享用的豪华午餐。</p>

<p>这天午餐的主菜。是淋上蔓越莓酱的多汁厚片烤火腿排，还有水煮香肠加酸菜。配菜是在寒冷的空气里不断冒出蒸汽，热腾腾的水煮胡萝卜加绿色花椰菜的烫蔬菜沙拉，上面还拌了刚做好的沙拉酱。另外还有名为“德国石头面包”的军用裸麦面包跟瓶装无盐奶油，以及苹果、梨子、葡萄等水果，在配上装在茶壶里的热茶，跟用来加在茶里的金黄色蜂蜜。</p>

<p>受邀共进午餐的奇诺，爽快地说：“那就不客气了！”，便跟着他们坐上餐桌，将军说：“那么请不要客气”，见到食物便眼睛发亮的她也果真毫不客气地吃起午餐。停放在后面的汉密斯，则是沉默不语。</p>

<p>“……很高兴你这么喜欢。”</p>

<p>被她的食量吓到的将军，笑得很假地说。</p>

<p>从奇诺他们目前坐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斜坡下方那群因饥饿与绝望而受苦的难民们。美食的香味，随着风传送到他们的鼻腔。</p>

<p>“将军先生，这个黑面包，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呢。”</p>

<p>“那真是太好了，等一下我会把你的赞美转达给制面包部队的。”</p>

<p>“那就有劳你了。”</p>

<p>将军询问切下一大块火腿排送进最里的奇诺：</p>

<p>“对了，旅行者——旅行期间最需要也是最常具备的情感，是不是‘冷酷’呢？”</p>

<p>吃完火腿的奇诺回答：</p>

<p>“不是的。”</p>

<p>“是吗？那不然是什么？”</p>

<p>“是对自己的爱情。我学到无论面临什么状况，爱自己都要胜过爱别人。这火腿非常好吃。”</p>

<p>“那我们先告辞了，旅行者你慢用。”</p>

<p>“谢谢你，将军。”</p>

<p>大胡子将军跟其他将校都吃得差不多之后，便离开了餐桌。不过大部分的碗盘都残留着食物。</p>

<p>现在，只剩下奇诺跟另一名将校继续用餐。</p>

<p>那是一名略胖的将校。他的身体跟脸都胖嘟嘟的，身上的军服看起来似乎很紧。</p>

<p>他的动作缓慢，却很仔细地把自己碗盘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p>

<p>“……嗯？喔喔。”</p>

<p>他察觉到奇诺的眼神，于是轻轻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然后说：</p>

<p>“我正在努力不要让东西剩下。”</p>

<p>把自己碗盘里的食物全吃光的奇诺，一面用餐巾擦嘴巴一面看着他。当他把最后一朵绿色花棚菜送进嘴里，边把整盘的东西扫完了。</p>

<p>“我知道这算是自我满足——”</p>

<p>他开始对慢慢喝着茶的奇诺说：</p>

<p>“不过，看到眼前不断有人饿死，而且自己又无能为力，那至少也该把眼前的食物全部吃光才对。”</p>

<p>“原来如此。”</p>

<p>奇诺回答的语气并没有特别感动，也不带任何讽刺。</p>

<p>“但是，也因此害我来了这里之后变胖不少。不晓得旅行者你有什么不让自己发胖的诀窍呢？”</p>

<p>听到他的询问，奇诺一面说“这个嘛……”一面思考，然后说：</p>

<p>“只要骑一整天的摩托车，就不会发胖了。”</p>

<p>她如此回答。</p>

<p>两人喝完茶并对所有的食物表示感恩之后，便起身离开餐桌。</p><p>一个人回去执行任务，另一个则继续她的旅程。</p>